有件事可能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也没关系,重要的事情应该多说几次:我们在雅布赖山拍到了猞猁!
对,你没看错,是大长腿猞猁,是沙漠里的猞猁,是连IUCN分布图上都没有记录过的猞猁。
雅布赖山是座横在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之间的孤立小山,环境贫瘠,猞猁的出现表明这里仍存在一个稀有的欧亚猞猁极小种群,它就像是一片无垠水域中的小岛,隐蔽而神秘,等待着人们的发现。
当然,这样的发现并不只意味着欣欣向荣便是……
告别兔狲的宝地张掖,我们向雅布赖启程。
从甘肃张掖开向内蒙古雅布赖只有3个钟头左右的车程,窗外的风景却没有任何一点高低起伏的变化,窗外的鸟也仅在蒙古百灵、红隼和兀鹫之间随机切换,就好像我们依然还在兔狲的地界一样。
不过跟张掖不一样的是,这里的路面不再像蜂窝煤一样全是眼了,似乎那些会打洞的东西一下子变少了许多。
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沙漠到底会不会下雪,雅布赖很干,溪水是一道缝,不过气温倒是天天零下——于是我决定了,如果下雪,我就去嚎冰雪奇缘的《let it go》;如果没雪,我就去嗷阿拉丁的《a whole new world》;
如果又下雪又有沙,我就啥也不干,嘻嘻。
结果我们到达雅布赖镇的时候已是傍晚,甚至已经不太能看得清外面的路,原本我们不会在晚上进行收相机的工作,但为了加快进度,我和大猫、巧巧决定赶在夜深之前,抢时间把装在比较靠路边的几个相机回收到手。
嘿,果然又有雪又有沙,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是沙漠里的雪好走,还是雪里的沙漠好走,这是个问题。
漫漫的西北荒野上没有路灯,不过比起夏季时黄沙飞舞的景象,现时的确是冰雪更占了些上风,白刺之类的植物也被冻作了冰沙,在夜色中像碎玻璃片一样闪闪亮亮。
此时外面的气温是零下12度,尽管带着加厚手套,但我还是忍不住把手指的前两个指节尽可能地蜷成一团,只用虎口捏住手电筒以减轻冰冻带来的疼痛。
到达位点跟前时,好消息是,我们发现平地上的沙子居然都冻住了,行动瞬间轻快不少;坏消息是,姑且不论我的感觉良不良好,反正相机是不太好,因为这靠在路边的两台相机居然全都冻坏了。
不过我也得出了一点经验:相比之下,没雪的沙漠地面确实比有雪的冻得更严实、更好走,同一个沙丘而言,雪少的一面也会更结实;但千万不能走草根或植物的旁边,那些周围的土很松软,也非常容易被踩塌;当然要是有石头在沙地中间的话……
愣着干啥,赶紧上啊!
虽然若有所思,但今日的相机收成确实惨淡,铩羽而归的我们只得先返回雅布赖镇上,一路上聊天,大猫感慨地说希望明天的大沙山也能冻得足够结实,上次没来过的巧巧便顺着问你们说的这个大沙山它有那么难爬吗。
有,我非常会心地点头,它真的是那种,非常难爬的那种。
因为猫盟的传说除了野外看猫以外,还有大猫位点,在六盘山能把上山下海如履平地的大锤虐得骂骂咧咧的,就是传说中的大猫位点。
大沙山就属于这一系列,它的问题不在于高,而是沙子太过松软根本无法用力,等到你花费平时两三倍的力气终于撑到山顶,你会发现这座沙山的对面是一个大坡,你将需要从这个20米左右的70度坡上冲下去。
假如你是一个手脚不协调的人(比如我),在这里摔跤就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尽管摔一跤伤害不高,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会儿,但侮辱性极强。
8月我曾在此地光荣牺牲并献祭了我的望远镜,至今它依然可以在任意场合从犄角旮旯里掏出这来自西北巴丹吉林沙漠的细沙,而且份量充足。
不过对人来说人生多艰的位点,通常也是动物们惬意的活动场所。这条大沙丘路一共有3台相机,当第二天我们实实在在地走在这条路上时,夏季草坡流水的场景已经全然不见,只有溪水不断结冰不断膨胀不断升高,竟差点要把我们的相机给埋了。
我们的每一步走在冰面上都咔咔作响,不得不投石问路,而猞猁相机恰恰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除了猞猁,这里还有狐狸、盘羊、石鸡、狗獾,不过却没怎么见到沙鼠跳鼠。
而相机里,我们攀不上去的岩石,跟人差不多高的盘羊却只是用前腿轻轻搭住,一个前伸就跃了上去,就好像它们才是雅布赖山真正的探索者。
跌跌撞撞返回大沙丘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30,最后一台相机就在大沙丘旁边石山的山顶。
“我觉得这个应该可以直着上去。”大猫站在山下指点江山。
“好喔。”俗话说沙漠里有石头的时候就走石头,莽就完事儿了,然后我上了。
于是我刚爬上半山腰累得半死的时候,想歇息一会儿看看大猫他们的进程,才发现大猫早就带着巧巧绕到山的一侧说哎呀这个山垂直爬太难了我们还是绕一绕走山边吧。我反手就是一个黑人问号,差点没白眼一翻就直接躺平。
等到最后一台相机收完,太阳已经落山,我们驱车来到雅布赖治沙站。将近年关的治沙站没有多少员工,只有治沙站的李站长招呼我们在食堂吃了顿便饭,沙葱、萝卜、炒番茄和炒韭菜。
李站长是个东北人,老婆孩子都在东北,十年前分配到雅布赖做了治沙站站长,饭桌也是东北人侃大山的主战场,我们也很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
“今天怎么没见孟书记啊?”大猫捧着沾着橙红色酱汁的饭碗,用筷子在空中戳戳比划两下,“还有那个很能喝的小伙子,叫格日勒的,是过年都回去了吗?”
“不是,他们下去数羊了。”“数羊?”“对。”
“我们这里不是禁牧吗?禁牧有补贴,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要到老乡家里去数羊,养多了的,就补贴就没有了。”李站长一边扒饭一边接着回答大猫的问题。
“那禁牧跟数羊又是怎么一回事?”
“禁牧不是禁养,养羊是有配额的,一户50只,”李站长补充道,“你看啊,一个羊养大了卖出去能有个1500块钱,我们这个山就这点草,还有团羊(盘羊),要是一家几百只那肯定是挨不起啃的。”
“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是,如果人家发现我不养不动,能赚的钱还更多,那人家肯定就不会再超养,对不对?大家都知道的,数羊就是干这个的。”
大猫听完后连连点头,我想他是觉得我们平时在和顺做的事情跟数羊有些异曲同工,半晌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我感觉这里耗子很少,是不是灭过鼠啊?”
“灭啊,年年都灭。”
“这里又不种粮食,为啥要灭鼠?”一旁的巧巧不解。
“不是为粮食,是因为植树,” 李站长说,“老鼠吃梭梭的根,但是治沙站有任务,要种梭梭,所以只能灭鼠。”
“……你们也知道,种树是需要水的,”李站长夹起一根沙葱,腌制过的沙葱像铁线一样贴在筷子的缝中间,“沙漠能种活梭梭的地方很少,像沙葱这种东西就是下限,再往下就干得什么也长不了了,但其实大家都不太看成活率,光看数量了……”
“那这里有多少老鼠,数过吗?红外相机拍过吗?”大猫问。
“没数过。”
“那怎么算耗子多不多呢?”
“当然是没算过啊,都是一车一车的人来这里,数老鼠洞,每个洞门口都投药这样的。”
“这能算出耗子数吗,一个耗子几十个洞,万一药耗子药过了,那些猞猁兔狲那些动物没吃的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其实很多事情底下的人都知道,只是没人去做罢了……”
……
所以让我们再回到最开始发现猞猁的事,我曾经在很多地方见到有朋友希望我们详细讲讲这只猞猁。
的确,这件事有很多令人无比振奋的地方,比如这是雅布赖第一次确凿的猞猁影像记录,比如这是IUCN猞猁地图上的新一笔分布点,比如这是我们在月捐人的支持下探索荒野凿空的新发现……
但是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看到,这里的猞猁种群密度不高,这里的羊依然占据着相当大的比例,这里的鼠类已经被反复灭杀。虽然曾经这里有过救助兔狲的记录,但现在它们的生存环境估计也比猞猁好不了太多。
发现猞猁是好事,但发现猞猁并不能就此说明生态在稳中向好、或者一帆风顺,当然,也不意味着一蹶不振,需要我们去想的问题远不止这一只猞猁而已。比如……
种树是好事,但在沙漠里种树是好事吗?
灭鼠是好事,但在沙漠里灭鼠是好事吗?
是彻底改造沙漠,还是任其自然,不加干预更好呢?
……
这些事绝不是心里有数就完事大吉,付诸行动总比凭空想象要实际得多。
”西北的兄弟们加油啊。”一只来自大兴安岭松岭林业局砍都河国家湿地公园的毛茸茸欧亚猞猁如是说道
本次西北猫科调查活动经费来自猫盟月捐。
另外感谢阿拉善右旗林业和草原局、巴丹吉林自然保护区雅布赖管理局、内蒙古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支持与帮助。